(朱載坖)
當皇帝對朱載坖來說是個很遙遠的夢想。
雖然自己是世宗皇帝朱厚熜的兒子,但並不是長子,位份只排在第三,所以混了半輩子只不過當了個小小的裕王。
自己的母親杜康妃,該說不說,還是皇帝最不寵倖的妃子。
既非長子,又不能在宮中倚靠母親,所以朱載坖說白了就是個大明皇室的邊緣人。
作為一個非常邊緣的親王,他的命運只有一種,那就是在會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裡,到另外一個平平無奇的州府上就任藩王,然後在當地了此殘生。
但我們都知道,歷史之所以迷人,就是因為它從來不走尋常路。
那些揚言命運早已註定的人,應該真切地明白一個道理,那就是,人不到死,結局就尚未註定。
嘉靖皇帝的長子朱載基,出生僅兩個月,早夭。
次子朱載壡,惟患怪病,當了幾年太子也因病去世,領了便當。
歷代皇權爭奪,必然血雨腥風。
大家為了當上皇帝,可以說是用盡渾身解數,黨同伐異,剷除異己,甚至不惜宮廷政變,釀成無數慘劇。
但對朱載坖來說,想當皇帝面臨的阻力只有一個,那就是自己的弟弟,景王朱載圳。
按順位繼承的制度來講呢,老大掛了老二幹,老二沒了老三來,太子的位置應該是由朱載坖繼承的,但偏偏世宗皇帝更偏愛景王朱載圳,所以一時之間,太子的位置成了一個未知數。
朝廷的大臣們一看風向有變,都趕緊站隊。
以嚴嵩為首的大臣們支持擁立景王朱載圳,而以徐階為首的大臣們則支持擁立裕王朱載坖。
兩幫大臣因為立儲的問題在朝堂之上打的是不可開交,這讓一向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嘉靖皇帝感到非常厭煩。
皇帝認為,立誰當太子,是自己的家務事,大臣無權干涉,也無權過問,向來都是皇帝不急太監急,太監都不急,這些大臣瞎急什麼?
為了杜絕這幫大臣整天在朝堂上喋喋不休,同時也為自己圖個耳根子清淨,嘉靖皇帝很快有了自己的決定。
他認為,景王朱載圳雖然聰慧,但為人放浪輕浮,難堪皇帝大任,于是直接把朱載圳攆出紫禁城,安排到外地就藩去了。
最終的勝利者成了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朱載坖。
這是大家都沒想到的。
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裕王看起來敦厚老實,沉默寡言,很少出現在大明的政治舞臺上。
可以這麼說,很多在京任職的低級官員,甚至不知道裕王的全名叫什麼。
但沒關係,自古以來文化習俗就是:落魄鬧市無人問,輝煌深山有遠親。
被立為太子的朱載坖很快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。
文臣紛紛依附,武將遙相拜賀,裕王府的門檻,活生活被往來的臣僚們給踩沒了。
大家都很待見朱載坖,只有一個人很不待見他。
這個人不是什麼鐵骨錚錚的諫臣,也絕非自命清高的雅士,而是選定朱載坖的皇帝,嘉靖。
(嘉靖皇帝朱厚熜)
這就很矛盾了,皇帝既然不待見朱載坖,何必把他安排成太子呢?
後世的人們翻看這段歷史,也許會覺得疑惑,但其實站在嘉靖皇帝的立場上,很好解釋。
眾所周知,我們的嘉靖同志是個瘋狂的道教愛好者,生平有三大愛好,打坐、念經、吃仙丹。
皇帝修道,自然要有專人輔佐,這個輔佐皇帝的人就是當時道教界很有名氣的道士,陶仲文。
這個陶仲文呢,奇門遁甲,五行八卦,風水測字,乃至泥瓦打洞,越獄升級,松骨按摩無所不會,是個橫跨多行業的綜合型人才。
一日閑來無事,陶仲文給嘉靖皇帝算了一卦,卦象顯示,嘉靖皇帝是真龍天子,而未來的太子是潛龍,兩條龍都很牛,但是最好不要碰面,因為龍跟龍之間相生相剋,要是遇見了,其中一條龍可能就要倒大霉。
嘉靖聽完之後深信不疑,當即決定,以後再也不和朱載坖碰面了。
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嘉靖皇帝去世,臨死,這位老皇帝也不願意見兒子一面。
西元1566年12月,世宗朱厚熜駕崩,朱載坖即位,改元隆慶,大赦天下。
當了皇帝的朱載坖並不是很開心,因為父親嘉靖皇帝給他留下的大明江山是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。
北方草原的蒙古部落勢力發展壯大,打算和明朝搞個雙邊貿易,友好往來,但是卻被前任的世宗皇帝給拒絕了,蒙古兄弟一看合作不成,那乾脆就來硬的吧,屢屢出兵滋擾邊境。
東南沿海一帶,因為隔壁的日本已經步入戰國時代,戰亂頻頻,導致很多本國的武士流亡,他們和沿海的私鹽販子、海盜集團相互勾結,在浙江、福建一帶屢屢作惡。
明朝的皇帝大多性情剛烈,屬于那種一遇到事兒不服就打的類型。
成祖朱棣,五征漠北,把瓦剌、韃靼、兀良哈打的是抱頭鼠竄。
英宗朱祁鎮,也曾經浩浩蕩蕩帶著十幾萬大軍出征,雖然後來在土木堡折戟沉沙,但也算主動出擊。
但朱載坖顯然有他自己的想法。
所謂「上兵伐謀、其次伐交、其次伐兵、其下攻城」,朱載坖本人並不算是個特別聰明的人,但他也不是很笨,伐謀他做不到,但他可以伐交。
在處理北方邊患的問題上,朱載坖很快看透了事情的本質。
1368年太祖開國,把蒙古人趕到漠北之後,這個曾經天下無敵,席捲歐亞大陸的馬背民族早就失去了當年的雄心壯志,他們之所以屢屢入侵,並不是想要開疆拓土,把明朝滅了,光復大元什麼的,只不過是想和明朝做生意而已。
草原上水草茂盛,牛馬肥美,農業、畜牧業發達,但手工業和商業卻差那麼點意思。
蒙古兄弟不可能每天只涮羊肉,喝牛奶,他們也需要一些日常的生活必需品,而這些東西他們自己是造不出來的,只能從明朝手裡拿。
退一步講,人家蒙古兄弟是以物換物,是交易。
公平開放的合作交易你不幹,那我只好硬搶了。
朱載坖明白這個道理之後,大手一揮,開放了北部邊疆十一處通商口岸,表示你們也別鬧了,不就想搞合作麼,現在讓你搞了,你總能消停了吧。
這一招果然好使,經過朱載坖這麼一和議,明朝結束了和蒙古將近兩百多年的敵對狀態,可以說是一大壯舉。
把蒙古兄弟哄好之後,朱載坖又開始著手處理南方沿海的倭患問題。
(倭寇)
和蒙古兄弟一樣,當地漁民和私鹽販子,乃至海盜集團,之所以要和日本武士們勾結在一起,還是因為政策不太行。
洪武四年,太祖皇帝曾經下令,不許沿海百姓私自出海,違者就得挨收拾。
這個法令顯然不是那麼十分合理。
所謂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靠海自然就要吃大海。
人家在海邊生活,就指著出海打漁啊、貿易啊來掙錢,你不讓人家掙錢,人家當然跟著倭寇一起造反。
雖然嘉靖後期,民族英雄戚繼光抗倭卓有成效,但始終是治標不治本,把窮凶極惡的倭寇都給收拾了,但本地人民枉顧法律,紛紛下海當海盜的行為還是屢禁不止,朱載坖即位初期,正是海患鬧的猖獗的時候。
皇帝如法炮製,不就是耽誤老百姓做生意了嗎,好說,開關通航不就得了麼。
調整海外貿易政策,允許民間遠販東西二洋,史稱「隆慶開關」,自此長達200年的禁海令終于被解,中國東南沿海的民間海外貿易進入一個新時期,明朝開始了比較全面的開放局面,在歷史上有重大意義。
總的來說,朱載坖同志還是個很有作為的皇帝。
我曾經翻看過一些史料,很多近現代的史學家認為,隆慶皇帝雖然勤勉,但並不聰慧,做事馬馬虎虎,總體來說十分平庸。
我認為史學家們對這位皇帝的要求過高了。
你要知道,隆慶一朝,只有短短六年時間。
六年,一千八百個日夜而已。
六年的時間裡,皇帝平定漠北,勘定江南,四海太平,大明國力蹭蹭往上漲。
最重要的是,朱載坖是個很忠厚的人。
他一點也不像他那個喜歡玩弄權術的父親(朱厚熜),愛讓大臣們打來打去,並且以此把大臣們玩的團團轉。
朱載坖很寬容,為人也很平和,他讓那些有能力的大臣,諸如徐階、張居正等人有足夠的發揮空間,給了這些優秀臣子們報效國家的機會。
(徐階和張居正)
善用人,寬待人,這在帝王身上,是個非常難能可貴的質量。
當然,朱載坖也有短板,那就是他比較好色。
皇帝坐擁三宮六院,佳麗三千,好色很正常,但關鍵就在于朱載坖不僅好色,還愛吃藥。
六年時間裡,皇帝過的日子可以說是「雙面人生」,白天勤勤懇懇工作,晚上下班就往後宮跑。
勤勉和好色並不衝突。
好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,君子好色,取之有道。
但朱載坖顯然不是有道的君子。
他屬于極度好色。
這麼一來,皇帝身體肯定吃不消,加上朱載坖本人長期服用春||藥,更是讓身體狀況雪上加霜。
我們當然不能武斷地下決定,說皇帝就是吃藥吃死的。
但他因為愛慕女色導致身體透支,健康出了大問題是板上釘釘的事兒。
可歸根結底,後宮之事,是皇帝的私生活,專家學者們老是揪著皇帝的私事兒,恐怕也不是很好。
三十六歲的隆慶皇帝于西元1572年帶著無限的惆悵和未竟的雄心壯志走完了自己的人生旅途,臨死之前,他就像當初自己的父親嘉靖皇帝一樣,精挑細選,終于決定把皇位傳給自己最看好的兒子朱翊鈞。
(萬曆皇帝朱翊鈞)
十歲的朱翊鈞忐忑地登上皇位,故事也接近尾聲。
作為作者,我倒是有此一問:
這個年輕的孩子將帶著大明王朝的黎民百姓,文武群臣,把這艘航行在歷史之河的巨輪,駛向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?
也許是地獄,也許是深淵,但也許是光明的永在。